我死了。
或者说，我快死了。
躺在夏天晒得发烫的路面上也感觉不到一点温度，周围冷的不像话，只能感觉到身体里的血液在慢慢流出，浸湿了我放在一旁的手。周围围着的人变得模糊不清，撞到我的车停在一边，隐约还能看到个小女孩在那嚎啕大哭。
让小孩子见到这种画面还真是糟糕啊，不过也只能对不起了，当做教训注意点安全吧。我闭上眼想。
嘛，不过，原来死是这种感觉啊，似乎也不赖。
“喂。”
似乎有人戳了戳我的脸。
睁开眼睛，一个黑色长发白色吊带长裙的少女手撑着脑袋蹲在一边盯着我看，在周围声音都渐渐模糊的时候，她的声音异常清晰。
“该走了。”她这么说着。
什么啊，原来是来带我走的人。传说中的天使么？
“你头顶的光圈呢，天使小姐。”
“你在胡说什么？我才不是什么天使小姐。”她不高兴地嘟起嘴，把脸撇到一边。
也是，我也没有信过什么上帝，死了大概也不属于天使的业务范围。
“那……白无常小姐？”
脑门上传来一阵轻痛，她的手轻握成了一个拳头，指关节停在了我的脑门上。
“笨蛋。”
我看着她鼓起的脸颊笑了笑。她的目光在那个哭泣的小女孩身上停了一阵，终于肯转头回来看我。
“还算个好人呢，你。”
“嘛，我只是一不小心燃过头了。”
“本来该是她的……值得么？”她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发颤。
“无所谓啊，让这么小的孩子和她母亲分开，两个人都会伤心的吧。”我看了一眼那个身影已经模糊的小女孩，转而看向头顶的天。
湛蓝的天，晴空万里，一点也不像一个悲剧发生的现场。
“嗯~~”白裙少女提高了声调，饶有兴趣地看着我。“既然如此，当做特别奖励，满足你一个愿望吧。”
“那我要复活。”
“办不到！”回答的斩钉截铁。
“那回到过去。”
“不~行~”得到的是拖长了声音的回答。
“啊啊，还真是没用的神啊。”我望天叹息。
“回到过去是吧！起来，你起来……”她伸出双手，用力拽着我的手想把我拉起来，废了半天的力气我虽然感觉到手臂快被拉离身体，但依然倒在地上纹丝不动。
看她这样实在太累，我自己尝试用了一点力，没想到一下就被拉坐了起来，脸几乎贴到了她的面前。
她一下放开了我的手。
诶……
我看了看眼前的双手，又缓缓的转过了头。另一个我正躺在自己的身边，倒在血泊之中，面色苍白，眼睛紧闭。
什么啊，果然还是死了啊。
“我先告诉你，我只是带你回到过去的场景里，你想改变过去什么的是绝对不可能的！”白裙少女双手叉腰地告诉我。
“无所谓啊……”
她不知从哪掏出了一块银色的怀表，看了看时间。
“说吧，到什么时候。”
我笑了笑，凑到了她的耳边，告诉她我的选择。
“诶！那么早！”她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啊？不行么？我还以为你能做到呢。”我故意做出吃惊的模样。
“不……我有说不行么！就是要花点时间……”
爱逞强的神，我看着她这样不禁好笑。
“你想好了啊，我只能抽出你的记忆回到你记忆的那个场景，被抽出以后的记忆你可都记不得了。”
难得的严肃挂在她并不与之相符的脸上。
“我不是死了么，记不记得也无所谓了吧。”
“啊，对哦。”
恍然大悟的表情。
她把怀表放在了胸前，四面而来的风吹动她的白裙和长发。我坐在地上，看到周围慢慢变成了一片黑色，一幅幅关于过去记忆的画面像是一个个电影片段一样飞快地在我面前划过又迅速地远离我而去。
“不是一瞬间么？”我问，她依然手握着怀表紧闭双眼，没有要回答我的意思。
算了，就当看一回走马灯。
眼见一幕幕飞驰而过的画面，我竟不知我短暂的岁月居然存有这么多的片段。
画面忽然停止，黑暗和定格的画面一块一块地坍塌，一个光亮的世界出现在我的面前。高中学校的操场，染红一片天的夕阳，不过二十多岁即将大学毕业的我，还有对面那个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的女孩。
“我……我得休息一下，我不能一口气操纵那么长的时间。”白裙少女喘着气坐在了操场一旁的椅子上，闭目养神。
喂，故意的吧。我心想。
我不想看这是时候因为纠结和痛苦而显得极度没出息的自己，站在另一个自己的前面，挡住了他的身子，看着面前的女孩。
我好久不见她，她大概也不想再见到放弃她的我。
定格在那的女孩单手举起停在半空中，还是我记忆中熟悉的那张脸，难得的带着混着怒意的悲伤的脸，她的嘴倔强地紧闭着，飞起的发丝停在半空中，一滴泪还停在脸庞半中间没有落下，一滴泪还在另一只眼里挂着。
当初到底为什么要先放弃呢，现在的我似乎都有些忘记了。忘记那时候不知名的压力和恐惧，忘记那种对未知未来的绝望感和自以为是的心情。不过当时这么做到底是不是为了她好，事到如今再追究也没有意义了吧。
我伸出手，用手摸着她的脸庞，想用拇指揩去她脸上的泪珠，不过它像一颗镶嵌在女孩脸上的珠子，手指划过之后一阵凸起的触感，依然停在她的脸上。
“好了！我们继续吧！”
身后声音传来，四周微风又起。定格的画面开始运动，停止的时间又一瞬间流逝。她的泪顺着脸颊爬回眼中，举起的手慢慢垂下，脸上的怒意和悲伤都在消失……
“你会后悔的……”
在渐渐被黑暗吞没的世界里，我听到了她熟悉的声音。
我现在倒是真有些后悔了，不过也无所谓了。眼见这个画面消失在我眼中，我还以为一辈子不会忘记的事情终于可以被彻底忘记了。
画面在继续飞逝，画面上青春的我的脸上洋溢着笑脸和愁苦。我竟然因为这么多无关紧要的事情露出那种解脱不得的痛苦表情，还真让人意外。早知道会这么早早死去，我当年一定鼓起勇气把那些想做的事情都尝试一遍。
忽然画面又停了下来，我无奈地转过身，白裙少女又停下来喘着气，见我在看着她，伸手向我示意，“一……一下……一下就好。”
依然是黑色世界大片大片的坍塌，亮得晃眼的新的定格场景里，我与父亲两人站在房子的楼下。明显夏季的太阳，在烈日下的父亲不自觉眯着眼睛，拿起手挡在额头前。
父亲明显比现在年轻得多，虽然母亲早早离开他一个人辛苦撑起整个家让他过早有了点白发，但画面里的他也还算不上老。他被烈**得眯了眼，一直疲惫的眼神里却有难得的光彩。此刻的他在摸着另一个我的脑袋，那个我正把一张纸小心地塞回快递的信封里。
塞到一半的纸张上有个熟悉的徽章痕迹，那一个我拿着它，像是拿着什么不可多得的宝贝。
不过是为了这么薄薄一张纸。
即使就是为了这一张纸他要接受四年多的时间独自一人的生活，但此刻的他依然把喜悦写在了脸上。我走了过去有点想去拥抱一下他，却意外发现他眼底的一丝闪光，停下了脚步竟然不敢再看他一眼。
说起来，现在他连我也失去了。
“可……可以了。”白裙女孩又顺了口气说，把怀表放在了胸口上。
时光开始回溯，画面里的我又掏出了录取通知书重新塞回信封，信封重新被封了口，交回到了邮递员的手上……
“好啊……”我捂住耳朵不敢去听那句话，强忍着眼里的泪蹲下等世界重新变暗。
所有的走马灯画面已经提不起我的兴趣，我一人躺在那，看着画面像串成的一条河在上方流过。
流淌的河水忽然停下了。
“喂，你不会真的是故意的吧。”我一下坐起身。
“马……马上，最后一口气。”她说着，重新拿起怀表。
黑暗没有散去，停下的河水继续流动。
终于在那些逝去的画面里我见到了一个身影，我预感到这次旅行到了尽头。
水流最后一次停下。
我站起身做好了准备。
“累……累死我了……”
白裙少女不顾形象地一下躺倒在地上，用手臂遮住脸。
“谢谢你……”
她的手臂依然挡在脸上不放开，只顾躺在那一动不动，不知是不是听到了我说的话。
“这样……就可以了么？”
我听到她的声音。
“嗯。”我看着逐渐裂开的四周回答，“我好久没见她了。”
在四周的亮光逐渐亮起，我听到她的声音，“这次不是一动不动的画面了，虽然只有这么短的时间，你好好告别吧。”
“嗯，谢谢……”
我说着，迈步走向一片光明之中。
我跟着另一个我，在尚在幼年，身高还不到我腰部的我的身后，一步一步慢慢跟着。
学校出门左转，小路的尽头走上一个小斜坡，拉开陈旧的铁门，摁亮楼道的灯，一步一步跑上了楼，手把门拍得砰砰直响。
一阵声音，门锁转动，古旧的木门打开了，由一条缝逐渐变大，出现了门里的身影。
幼小的孩子扑进了门里人的怀里。
我忽然笑了。
“嗨，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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